鲎:地球史五次大灭绝事件的幸存者,在金门遇到的生存挑战
貌似军人帽盔的海洋生物鲎,比恐龙还早出现,在金门有着历史悠久栖息地的鲎,还会存活多久?
“麦子收成后,就是鲎爬上岸的时节。 ”
金门后丰港居民洪德舜自有记忆以来,出门就见沙滩,再走几步就是海。 约莫到了五、六月海水渐暖时,那些貌似军人帽盔的无脊椎海洋生物就会固定来访,只因为村子前这片潮间带,就是“三棘鲎”产卵、孵化的所在。
全世界共有四种鲎(音同“后”),亚洲就占了三种;三棘鲎分布在东亚与东南亚,是台湾海峡沿岸唯一鲎种。 金门因位于中国大陆礁层内缘,潮间带宽广,沿岸海域生物甚为丰富,鲎更是其中的旗舰型物种。
鲎是自古生代泥盆纪就出现的生物,外壳如同马蹄,故有“马蹄蟹”(Horseshoe crab) 之称。 名虽有蟹,其亲缘关系却和蜘蛛、蝎子更为靠近。 鲎比恐龙还早出现在地球上,当包含恐龙在内的生物都已灭绝的现在,鲎不仅仍好好存活着,且经过四亿年的演化,外型仍没有太多改变。
然而,即使鲎一族的生命力顽强,是地球史五次大灭绝事件的幸存者,却不见得能够在这个世纪完整存活下来──人类的开发主义与环境破坏,乃至对鲎的消费利用,都是这个“活化石”的生存威胁。
战地时,鲎意外的栖息地
上个世纪,当鲎群数量在东(南)亚海岸逐渐减少时,与中国距离最短只有1.8公里的金门,因两岸对峙、战火逼胁之故,意外成为鲎的“非武装地带”(DMZ)──布满地雷、轨条砡的海岸线,阻绝人类接近与开发,也为潮间带带来保护罩。 尽管当地人依赖海田过活,但不滥捕,故能与自然达成平衡。
位处金门西南的后丰港,与郑成功练兵地相邻,也是其功臣辅士洪旭的出生地。 洪氏后代洪德舜谈起家乡,语气骄傲:此地风水极佳,地形背山面海宛如太师椅,不仅挡住东北季风侵扰,丰厚的海洋资源亦能使村民温饱; 国共对峙时期,这个村落既无军事要地,与中国大陆之间又有小金门(烈屿)相隔,与其他地区必须承受中共单打双不大的炮击相比,此地显得安宁。
村民们半农半海着过活,村口那片潮间带,既是海田,又如冰箱:既能种蚵营生,又可捡沙虫做鱼饵,或拾蟹为食,或网鲎上桌。 当地人总说:早期的鲎多到“每天不是捡到、踢到,就是看人抓到”,连吃都懒得吃,便用来做肥料、种瓜瓢。
鲎最多的时节,约落在端午到中秋之间。 “成双成对的鲎会在农历初一或十五满潮的那几天,爬到后丰港到湖下这带的沙滩高潮线产卵。 再经过太阳光照射孵化。 ”洪德舜表示,鲎卵数千颗不等,孵化后,沙滩上会有无数小鲎爬行,成鲎则洄游大海继续生活。 回游期间,不免会误入渔网,不是成为饕客桌上佳饫,就是让居民佐餐;鲎壳可以做成勺子、水瓢之用,甚至以油彩画成虎头标,悬挂门楣作为驱邪避凶之用。
一谈起鲎,洪德舜就止不住嘴,宛如鲎的传教士。 而他更是鲎的守护者,多年来,不时海岸边巡守,就像军队里的排长一样,当地人都称他“鲎长”。
“鲎长”时常到处宣讲鲎的生命与文化,不断感叹:“失去后丰港,就失去鲎”。
他说,鲎的生命史随着产卵、孵育到成鲎,有不同的栖地需求,像是产卵时,必须在高潮线上,底质砂土颗粒要大,有通气性,有助于卵的孵育; 孵化后的稚鲎,要在有机质及生物量多的泥滩质地躲藏,才有丰富的食物来源。 随着年龄与体型增长,鲎会逐渐往水深处移动,成鲎会栖息于水深20至30米深的海底。
“水头至后丰港,形成的这个半月型港湾,刚好具有这三种栖地环境。 ”不论谁来访,不管对谁讲,洪德舜都如此强调。
台湾的专家也是这么说的。 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研究员陈章波的调查指出:“金门多处潮间带都是鲎的栖息之所,但若论及稚鲎,还是以水头、后丰港地区最多。 ”
“下市罾,洪门港烧酒矸,水头鲎,金门城肉豆⋯⋯”以金门地名串起的歌谣,提点各地特色,而这段从下市(夏墅)、洪门港(后丰港)到水头的描述,便证明这个半月型湾岸居民依靠海洋潮间带即有的富足。
只是,金门民间俗语可证的“鲎之盛世”,随着1996年水头商港兴建计划展开而消失──1992年11月金门解除战地政务后,亟欲藉着开发来弥补过往40年的“落后”,开港,自是一项跃进。
商港工程出现,小鲎不再沙滩
1967年出生的洪德舜国中毕业即赴台读书、工作,2001年返乡之际,惊觉自家门口的海滩即将被填平,向来依赖海洋维生的亲友村民,也将被迫远离海岸线。
他数次直赴说明会,也积极拦阻村子旁的联外道路计划,都徒劳无功。 才刚脱离军管的金门人不知道什么是权利,也不懂反抗,只会沿袭过往:政府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多只能议论价格。
世代相传的土地与海岸,也就这样“让”了出去。 随着建设所需的石材一堆一堆叠起,怪手一次又一次的挖刨,属于后丰港的海滩也一点一点消失。 二十年后的今天,沙滩泥地不再,洪家祖厝之前只剩宽阔的柏油道路及路旁无人处理的杂草。
“前几天村子淹水。 ”2023年八月,台风天过后,洪德舜站在高于村落的柏油路上,指着路面:“这里本来是沙滩,可以吸收海水,也不怕大雨,但现在呢? 只要台风天或下大雨,村里就淹水。 ”
20年过去,尽管曾经的家乡景物早已不再,洪德舜仍是气愤难当,抢在我发问之前,便急于数落这一切。
“过去物资运送,主要由料罗港承担,但是,官方认为料罗港是军商共享港,会不够用,所以,拿清港跟瓷土运台当作理由,在料罗港外辟建港口。 ”洪德舜抱怨当初的计画如何错误:当时金门县政府误以为可以继续往台湾卖送瓷土,大批驻军也会继续前来,“谁会知道瓷土开采喊停,驻军也大减。 ”
彼时是1990年代中末,两岸关系逐渐平缓,金门县政府寄望这个商港,能藉小三通之便,成为通往中国的重要港口。 在台湾纪录片导演洪淳修拍摄的《删海经》中,金门县港务处吴世荣便如此描述这个愿景:“水头港如果建构完成,大陆同胞可以最短的时间来到台湾土地,两三年就可突破两、三百万人,人流就是商机。 ”
这个美梦被多种“未知”打碎──因工程事前探勘不确实,金门县政府并未注意到港区底下是坚硬的花岗岩盘,因此,无论工程单位如何费劲,原该浚深16米深的商港,都只能挖到1米多,一拖就是十几年。 但时代是不等人的,2008年马英九当选总统、推动大三通后,这项工程便成为“过期品”。为了把这盘棋下完,金门县政府尝试转向,既然“挖不下去”,索性就填平,让这片海湾增生70顷陆地,提供BOT招商(编按:指政府将开发案交由民间兴建、营运一段时间后再转移回政府的开发模式)。
因为战地政务的束缚,金门开发延迟台湾40多年,但就BOT来说,倒是与台湾本岛嘲讽的“山也BOT、海也BOT”同步。 金门县政府洋洋洒洒提出若干BOT计划,包含水头商港的旅客服务中心工程。 金门港务处官员再次夸口:预估金厦一年旅运人数可以达到五百万人次,“商机无限”。
2023年中秋节隔日,我再访后丰港,站在填海造陆处一角,看着湾岸另一头才刚上梁的水头商港旅客服务中心,内心疑惑:究竟何时能完工? 而洪德舜则不无焦虑地指着水泥岸边两三艘渔船说:“后丰港曾为渔村的遗留物。 ”
后丰港居民原本依赖维生的船只,从自家门口被驱离至此,又因政府欲将此地归划为游艇停泊处,再被“迫迁”到外地。 “只有有钱人才会开游艇,但有钱人会来这里吗? ”洪德舜蹲下抚摸逝去渔夫故友留下的船只,喃喃自语。
后丰港徒留“港”名,再也没有渔业活动的痕迹与记忆,他不知道该向谁抗议。
而我这个站在看着水泥港岸围起、如大型游泳池的港岸的外人,只有生不逢时之感:如果没有商港工程,这个时节这个地方,将是小鲎爬满沙滩的景况,只是,我们都已失去观看这景象的机缘。
如今,即使是麦子收成过后,鲎也无法归来。
迟到的鲎生态研究
2002年,即洪德舜返回金门隔年,当时还在攻读硕士学位的台湾海洋生物学者杨明哲,跟着学姊到金门进行野外调查,这是他第一次在金门看到鲎,地点就在后丰港旁的“夏墅”──即郑成功练兵之地“下市”。
夏墅邻近浯江溪出海口,有着一整片泥滩潮间带,也是鲎能栖息的环境。 当时刚开始跟着学者陈章波研究鲎的杨明哲,尚未意识到鲎族群会衰退、栖地会消失的可能。 即使见到水头商港的兴建工程,也只是感到震撼而已。
“当时水头商港的北堤刚建好,我们就看到石材堆积如山的状况。 ”杨明哲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我就这样亲眼见证一个开发现场,而这个开发现场就在这些亿万年的神物旁边。 ”
杨明哲此生第一次见到的鲎,是个死尸。 1999年,就读大学一年级的杨明哲在澎湖海生馆实习工作即将结束之际,参与一次鲎的解剖工作:有一只鲎死在馆里。
“解剖现场,灯没有很亮,只有聚光灯打在鲎的身上,鲎翻过来有许多脚。 ”杨明哲细述鲎在解剖台的模样,提到这个生物血液乳白,遇到空气却转为蓝,“这个情景令我记忆深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解剖外星人。 ”
对鲎产生兴趣的他,隔年暑假,竟又在高雄旗津的海鲜餐厅水族缸里见到鲎,这只鲎当时已奄奄一息,杨明哲向老板好奇探问,老板便将这只鲎送给他,“他当时差不多快死了,我带回学校就已经不行了,后来我就将他做成标本。 ”
这些经验将杨明哲带向鲎的研究。 他说,全世界海洋生物多样性最高的地方,在西太平洋,尤其是印尼菲律宾这块“珊瑚大三角”海域,而鲎又是西太平洋海域演化历史最久的生物,这让寄情于海洋生物的他好奇。
最初,他仅是跟着陈昭伦教授利用分子生物方法,研究鲎的演化,接着才又学习野外调查。 这时,台湾学界已然发现三棘鲎面临栖地消失,族群也随之消退的危机。
“鲎是海岸的旗舰物种,也是海岸健康指标,鲎卵可以提供红腹滨鹬等候鸟迁徙食用,在医学上,鲎血中含有的独特化合物,可作为细菌及内毒素检测剂。 ”杨明哲解释,鲎在COVID-19疫情期间炙手可热,因为,鲎血能做为疫苗是否有细菌内毒素的检测剂,甚至还可作多种医疗使用,例如心导管手术就需要鲎试剂。
正因为鲎具有许多利用价值,美洲鲎很早就入易危生物之列。 杨明哲解释,美国学界因为关注鸟类研究,发现鸟与鲎数量的因果关系,因此自1970年代就致力于美洲鲎的研究与保护。 相较之下,位处西太平洋岸的三棘鲎不容易被观测,也缺乏研究资料,便未能及早保护。
“西太平洋沿岸的开发也是最剧烈的,鲎要生存下来也更是困难。 ”杨明哲表示,东亚最早投入三棘鲎研究的学者,是筑波大学教授关口晃一,他在1988年所出版英文专书《鲎的生物学(Biology of Horseshoe Crabs)》(按:日文版《カブトガニンの生物学》是于1984年出版)便是三棘鲎研究的重要参考。
关口晃一于专书中提到,日本濑户内海等海岸是鲎的重要栖地,但因填海造陆与海岸开发,致使鲎栖地丧失,例如1968年的笠冈湾曾有10万只三棘鲎成鲎栖息,但在大规模填海造陆后,此地成鲎已大量消失; 书中也提到,停泊在东京湾的船只底下带有防锈涂料,这些涂料因含重金属毒害,毒剂溶进海水影响鲎卵发育,导致鲎胚胎在长成过程中严重变形。
三棘鲎在日本逐渐减少,在台湾本岛亦鲜有踪影。 《台湾通志》曾有鲎的纪录,并提到鲎血为蓝的特色,足见台湾人本是知鲎识鲎;而杨明哲也由口述纪录得发现,台湾本岛居民不仅看过鲎,也吃过鲎,像是战后不久,中部沿海鲎群众多,台中大甲地区便有人抓鲎晒成鲎干,鲎干成排有一百公尺之长。
台湾鲎甚至曾多到以此为名。 例如,位处台湾北端的基隆港曾有文人雅士称其古名就是“鲎江”,位居市区的基隆市文化中心现址,昔日被也有“鲎穴仔埔”之称。 杨明哲表示,传闻百年之前,有为数不少的鲎群在此生活,只要天气变化,他们就会离开浅水域爬上摊地。
除了基隆港内,湾岸处还曾有以鲎为名的一对岛屿(鲎公屿及鲎母屿),夕阳西下时,烟岚会凝聚于双屿之间,成为基隆八景之一“鲎屿凝烟”;但这样的景象,随着港埠扩建从人们的生命记忆中删去──为了将物资从台湾送到日本,日本殖民政府于1906年展开基隆港第二期扩建工程,因为影响航线,这对“鲎岛”被炸毁与填埋。 连名字都无法留。
陈章波博士将鲎群消失的原因归纳如下:人类捕杀、海水污染、不当投放消波块及海岸地形遭破坏。
尽管台湾本岛的几个湿地,偶可见到鲎的踪迹,但数量极少,且都是成鲎,“这表示是过去留下来的鲎,而现在还活着。 ”杨明哲补充:鲎族群存在的标的,必须检视新生稚鲎有无继续繁衍下去的证据。
鲎的成长伴随换壳方式进行:一次脱壳就增加一龄,雄鲎会经过13年脱壳16次,雌鲎要经过14年脱壳17次方达到性成熟。 一般而言,野生的鲎大约可活 20 至 25 年之久,这也意味每一次的成长都需要消耗生态资源与时间。
尽管杨明哲期望能在潮间带看到的鲎群,至少可以从一龄到十龄,此意味着此地区每一年都有稚鲎出生,而且能够一直长大,如此龄期完整的状态,才能称之为健康的族群。
“我们国家鲎最多的地方,是金门,而过去金门鲎最多的地方,是水头、后丰港。 ”杨明哲表示,在台湾消失的鲎,可以在金门保留下来,正是因为其前线战地身份,令这岛屿群的海岸都是禁令、布满地雷,但当金门迎来和平,鲎的生存反而出现危机,水头、后丰港村落前的沙滩海岸,因为水头商港兴建,如纪录片《删海经》所言,这是一种从“地图上被删去”的感伤。
这片鲎的栖地也因此从地球表面消失。
“不在环保规范范围内的金门”?
然而,正也是水头商港的兴建计划,促使台湾生物学者展开调查与保育工作。
1996年,即金门县政府着手规划商港兴建计划之际,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研究员陈章波和谢惠莲发起“台湾三棘鲎保育与生态研究工作”,自该年起,着手进行鲎生活史、栖地特征与养殖研究,并于1999年与水试所合作推动复育计划。
这些调查则以摘要的方式列入《金门水头商港整体开发计划环境影响说明书》之中。 在台湾,重大公共工程启动前,都要经过环境评估审查,以预防及减轻开发行为对环境造成的不良行为。
不过,检视这份这份1999年作成的说明书,可发现承办这项工程的“中兴工程顾问公司”意图以“排除”式字句,强调商港预定地非属台湾环境保育范围:金门水头商港位于金门县金城镇水头,不位在台湾沿海地区,且依据内政部民国74年4月“台湾沿海地区自然环境保护计划”所划定之11处沿海保护区,显示本计划港址未位于“台湾沿海地区自然环境保护计”核定公告之“自然保护区”或“一般保护区”内。
以上字句明确表示:金门并不在台湾环境保育规范范围内。 报告书中甚至载明:“农委会公告的保育类野生动物及珍贵稀有的动植物。 ”对于欧亚水獺(按:同样是在台湾灭绝而金门独有的野生生物)的调查与记述,一字未提,似是刻意忽略。
事实上,因为离岛,加上战地政务任务之隔,台湾对于金门很是陌生,在以台湾岛为主体的生态保育计划,自是缺乏金(门)马(祖)观点,遑论在这些地区投入基本环境生态调查的资源。 因此,金门在战地政务解除后的大型建设计划,便难以获得准确的环境评估方法与建议。
“金门的海洋生物纪录实在太困难了。 ”烈屿退休教师洪清漳是金门知名的潮间带专家,镇日巡查海岸,甚至因此发现了由他命名的新物种。
有感于人们都不认识自己的家乡,洪清漳在届临退休时,架设了一个名为“烈屿观察笔记”的部落格,纪录小岛各种人事物,包含自然景观或公共工程,以及海岸线生态,也在此因缘际会下,参与金门国家公园的潮间带生物调查的审查案,从而发现研究资料的不足。 他说,当时台湾专家纪录的物种,还不到自己观察的一半之多。
他以潮间带物种研究为例:在台湾,学者专家可以透过潜水来观察生物,但金门因为位在厦门湾内,又有多条河流冲刷泥沙入海,海水浊度高、能见度不是很好,“加上金门的潮汐属半日潮,退潮会退得多远并不一定,如果没有退得很多,可以观察到的生物分布就很单调。 ”他说,要观测海岸线生物,都必须依靠“大潮”,而且时间还要在白日。
洪清漳解说海洋或潮间带生物时,时常强调金门与台湾条件差异,像是台湾专家会因为金门属于台湾海峡一侧,误判流经金门的洋流与台湾海峡一致,“其实,流经厦门湾的洋流,跟台湾海峡的洋流不同,这也让金门海岸线的生物物种和台湾不同。 ”
尽管这番话在各个方面都提醒台湾人对金门事务的讨论盲点,但洪清漳认为,即使是金门人也不了解自己的家乡,所以时常做出错误的建设计划与判断。
“我们的上级、那些有决定权的人,对金门不是那麽了解,也不像台湾那样,什么领域的专家都有。 ”生长在大金门的退休物理老师许铭丰也会在闲暇之余踏访金门海岸线,并在网络上开设“金门海岸线社团”,与同好交流。
他的意见与洪清漳类似:每个地方都要经过深入了解与扎实研究,才能做出建设的判断。 许铭峰认为,金门先是受到战地政务管制,基础研究欠缺,后是来金门做研究的人,投入的时间与心力都不够多,根本无法看清楚海岸的真貌。
因此1999年通过的《金门水头商港整体开发计划环境影响说明书》,不管是因为研究不够,或刻意规避环境问题而失之准确,都已替开发背书。
尽管这份报告书缺少欧亚水獺,倒不至于忽略鲎,然而文字却是如此陈述:鲎为金门潮间带常见的大型无脊椎生物,主要分布在西海岸及北海岸,“计划于生态调查期间未发现鲎栖息”。
彼时工程未开,鲎仍能见,故报告不得不援引环保署委托陈章波等学者做成的调查研究报告:“地区水头、后丰港等泥滩地常出现稚鲎,而水头及后丰港均位于本计划港址范围内。 ”
尽管此章节结论最后言明:水头商港开发范围与后丰附近稚鲎育成场重叠,港埠用地的填筑可能覆盖后丰一带的鲎栖地,“鲎之栖地将不复存在。 ”然此警语却未改变官方立场,最终这份环评报告,仅做出六个但书,其中一条便是“必须划出鲎的保护区”;在“减轻开发行为对环境不良行为的对策”中,亦提到:“将鲎复育成功,保育区移地栖息,才能动工”。
金门县政府于是在同(1999)年12月发出公告:依据渔业法第44、45条,会在古宁头划设800公顷“古宁头西北海域潮间带鲎保育区”期限至2004年(后来延长至今)。 这意味着在这时期,该区全面禁止捕捞三棘鲎与破坏栖地,与此同时,也交办县属水产试验所(下称水试所)进行稚鲎复育计划。
换句话说,古宁头这个于1949年国共血肉相搏、横尸遍野的战场,半世纪后,成为鲎重生之所、生命保育之地。
鲎复育
“人类不可能自己复育鲎,现在鲎的复育都是抓野生鲎来受精。 ”洪德舜凭一己之力,拦不住后丰港环境破坏,只好转身研究故乡的渔业历史文化,甚至钻研鲎的生存条件。 他说,鲎需要自然潮汐与潮间带,靠太阳光与月光指引方向──美洲鲎的学名(Limulus polyphemus),有“月光”之意,指向鲎的生物趋性:不是人类要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尽管为了鲎的保育与繁衍,古宁头西北海域潮间带的保育区计划本只设定4年,但经金门水试所调查,发现该处稚鲎资源依旧明显下降,县政府只好继续延长该保育区设置时间。
然而,在金门环保人士眼里,将古宁头南、北山划为鲎保育区,是错误的判断,也有人批评:县府动员小学生将水头的小鲎挖出,送到古宁头北山放流是愚蠢的行为,参与这个活动的学者专家,实是替县政府“护航”。
对此,杨明哲解释:当时的审查委员曾提出强烈建议,但这个国家型计划不是他们能挡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出补救方案,即“小鲎搬家”。
“虽然多年后检视,将小鲎搬到南北山是错误的决定,但在1998年的调查资料中,南山北山是全金门鲎底质与后丰港相似的地点。 ”杨明哲表示,当时没有人知道鲎移过去之后,数量会大为衰退。
洪德舜对此“补救”大表不以为然,直言:古宁头本来就没有鲎,“当然,就数字上来看,有一只鲎,也叫做有,但在比例上,古宁头如果有三只,夏墅就有三百只,后丰港也有三百只,差异太悬殊了。 ”他拿出一份报告指出:2009年,夏墅与古宁头的鲎的密度比,就有超过十倍之差,证明这个旧战场本就不是鲎栖地。
这意指不管在古宁头放流多少稚鲎,鲎都不会留在古宁头。
“古宁头迎风面,东北季风潮汐大,潮水强,小鲎会在土里过冬,但风大浪大会把他们卷起来,让他们无法生存。 ”洪德舜表示,纵然实验室可以人工复育鲎,但国内外还没听过鲎被人类养殖到成鲎,甚至能繁殖产卵的程度,而政府在保育区内的放流活动,不过就是将人工繁殖的稚鲎倒入海里,“有放流动作就是复育成功了吗? 稚鲎倒进古宁头保育区就是所谓的移地栖息了吗? ”结果显然不是如此。
金门水试所技工成勇生投入鲎复育工作已二十年,有“养鲎达人”之称,他解释:正因为野外鲎群已是衰落的状态,必须透过人工繁殖技术来弥补。
“水头商港开发,是为了振兴经济,但这样势必也会牺牲环境。 ”作为公部门的一员,成勇生并无特定立场,只道:过去大家并没有生态保育的概念,直至近期保育意识观念抬头,才回头想:这个开发案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们这个单位只能尽量以现有的资源,能做的尽量做。 ”
目前除了金门水试所之外,澎湖水试所和中央研究院都有进行鲎的复育与野放,杨明哲也多有协助。 他解释,人工养殖的方式,是从“种鲎”(体内抱卵的成鲎)在池子产卵后,用体外受精的方式,尝试孵化; 等稚鲎孵化后,去养护、喂食。
杨明哲坦言,能将鲎养到比较大的是中研院与澎湖,而金门水试所则选在一龄就野放,“其实要养到大,放养存活率比较高,但在人工养殖过程中,会有大量耗损:一万只一龄鲎,养到五龄,可能只剩二三十只。 ”
他进一步解释,这是自然耗损所致,因为鲎这种生物的生存策略,就是生很多卵,孵化许多小鲎,没有父母照顾的稚鲎会在物竞天择的成长过程死掉,或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但只要超过一只活下来,就能将基因延续。 ”
事实上,金门水试所技工们的想法与之类似,他们认为,鲎是比较稀有的物种,目前也只有金门有比较多野外族群能将这个生物的基因保留、繁殖下去,只是,人工繁殖工作不可能只花上几年,就能做技术确认,仍需长期投入。
但他们也不讳言,鲎在人工养殖的情况下,一龄、二龄会有七八成死亡率,既然在人为控制下,鲎往高龄期走的死亡率如此高,不如更早放流,让稚鲎可以提早适应野外环境,提高他的抵抗力。 “鲎在野外、栖地的生存率,可能比关在我们这里高。 ”水试所课长陈盈廷坦言:因为关于鲎的研究资料不足,在无法确定人工养殖给予稚鲎的养分是否为其所需的情况下,不如提早放流,让他们自己去找适合的食物。
“在野外族群衰退的状况下,至少能用水产技术补充数量。 ”成勇生肯定这份工作的价值。
“花了一百亿,盖了个没用的港”
“你花一百亿盖一个工程,但有办法用一百亿盖出鲎的家吗? ”每每提及“鲎的保育”,洪德舜总是语气不甘:政府花了一百亿盖了个没用的港,破坏了鲎的栖地以及人民原本的生活,原本依靠农渔业过活的村民,因为这个地区要开发而卖掉土地,也失去了渔田和渔港。 甚至,为了避开补偿,政府还否认后丰港有渔业行为。 凡此种种,都让洪德舜忿忿不平,屡屡出面抗议。
即便金门人发现水头商港是个“烂尾楼”,至今仍看不到完工希望的大建设,破坏的生态也已不可逆,但开发需求与呼声,仍持续透过政治人物不断扩大,在金门岛间回响──西南边的水头商港摆烂二十年后,金门岛东北想要一座马山港。
马山港预定建在金门东北官澳、马山一带一座多功能离岸码头,靠着浮桥连结陆岸,以降低对环境生态的影响程度。 这个建设计划于2023年6月初步通过环境影响评估,但实际工程的开展,尚未明朗。 或也因为“箭还未上弦”,媒体舆论上几乎不见反对的声音,关注金门生态的民众,也只在社群网站表示异议。 声量如朝湖水投石。
见诸媒体的反对者,只有洪清彰,他认为:“马山港那个地方水域很浅,如果要盖港,就要挖得很深,潮间带会受到严重影响。 ”
2023年他自行带了几个伙伴在马山港预定地进行物种调查,检视环评报告书中没有做的生态检核,发现有些物种甚至存在于此地,报告书却一字未提,遑论受到正视,就像当年水头商港的环评报告书一样,“所谓的环评根本没有落实。 ”
“金门东北角也有鲎的出现,盖马山港会稚鲎群会造成影响。 ”杨明哲表示,只要在海岸进行一次工程,对生态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破坏。 他以金门大桥为例:建造过程中会做施工便桥、过程中会阻挡水流,减缓海水流动,如此就会造成泥滩地淤积,“小鲎喜欢在退潮的时候,有水洼的区域活动,如果有淤积,就会压缩他的生活栖地。 ”他说,金门大桥建造过程中,这种情况很明显。
对此,杨明哲不无感慨:栖地早已经破坏,人们只是闭着眼睛不看而已,“但水头那片栖地不是破坏,是整个消失。 ”
然而,金门三棘鲎的生存的威胁,不只有岛内的开发建设。 中国政府在与金门北岸相对的大嶝、小嶝两岛之间,填海造陆兴建翔安机场,为此,自2013年起,抽砂船在金厦海域间来回,致使金门北岸的潮间带、沙滩泥化,严重影响潮间带生物与鲎的生存。
“别说像翔安机场这麽大的量体,光是在潮间带丢一颗小石头,石头落下的周遭环境就会开始改变。 ”洪清漳解释,如果仔细观察石头落下处,可以发现那个区域两三天之后就不一样了,水头商港、金门大桥桥墩这些工程,自然也会对海洋生物、潮间带造成影响,而“翔安机场影响更大。 ”
洪清漳解释:挖砂填海,海域下都会受到影响,而且影响不只发生在定点,“我们都知道,洋流是流动的,一个地方受到污染,周遭都会波及。 对岸抽砂船把沙抽掉,金门海岸会泥化,影响到金门。 ”
海岸泥化,会让潮间带生物失去呼吸的空间,影响潮间带生态多样性,也影响鲎的生存;金门北岸深受其害,古宁头到官澳马山一带海岸泥化严重,也影响了养蚵业──官澳因为开辟连外道路,已先破坏海岸生态、蚵业不再。 古宁头的蚵农也抱怨:泥太多太厚,蚵的质量变差。
“如果海岸太泥的话,会阻碍鲎的腹部书鳃呼吸。 ”杨明哲解释,太过泥化的环境除了影响鲎的呼吸,更破坏他的食物来源,因为,底泥必须含有较高的有机质,才能涵养底栖生物,有够多小鲎喜欢吃的生物跟营养;但过量的有机质则有可能造成底泥容易有过多需氧微生物耗氧分解造成缺氧环境,如若潮间带泥化不利底栖生物生存,鲎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长大。
鲎要在金门活下去,需要面对的挑战,还不仅于此。 我们在中秋节连假,亦即鲎上岸产卵的最后一刻,跟随洪德舜在浯江溪口寻找鲎的踪迹。 过往在这个时节,都看到众多小鲎在浯江溪口爬动,但我们耗费一个下午,还是找不到一只──浯江溪口已是目前金门还能见到比较多鲎的地方,但眼前这应是沙岸泥滩之地,如今却成为一片片“大草原”。
“那是互花米草,这会让潮间带陆化。 ”洪德舜叹了口气,直言这是难以解决的生态浩劫,即使鲎上岸,不慎在互花米草里,也会被晒干晒死。
跨海而来的“”互花米草
比起鲎这个在金门岛出现即存在的“原住民”,互花米草可说是跨海而来的“殖民者”──互花米草(Spartina alterniflora)原产于大西洋西海岸及墨西哥湾,而为了“固滩护岸”,避免泥沙流失,中国政府于1979年自美国东岸引进互花米草,并于隔年10月在福建沿海等地试种,之后扩展至浙江、江苏、上海、广东和山东等地。 这种耐旱耐盐的植物在进入中国东海岸后,蔓延速度远超过人为控制能力,泛滥成灾,令航道淤塞。
“如果以工程方式来固沙护岸,会造成额外的环境破坏,中国政府藉由互花米草来护沙,相对来看,是比较生态友善的,但让原本的湿地、泥滩地陆化,是始料未及的。 ”杨明哲解释:因为护沙,阻止泥沙流失,水流速度变少,在互花米草区淤积,甚至陆化,让包含稚鲎、招潮蟹在内的潮间带生物失去栖息地。
更让环境工作者害怕的是:互花米草蔓延速度很快,如果以割草方式割掉叶子,底下的根会继续生长; 如果在成熟的时候割除,若不谨慎处理,也会因为花开长种,令那些种子随风飘扩散。
不仅中国沿岸,全球许多海岸盐沼生态系统都受到互花米草入侵植物,而金门因四面环海,邻近福建,植物种类组成原就深受影响,互花米草藉着潮水及人类活动之便进入金门,同时影响金门地区河口与沿海湿地生态。
互花米草最初在金门出现时,当地人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中国大陆出现负面报道,他们才惊觉这个海边植物具有破坏性,但已来不及,当时从洋山到琼林等面向厦门的海岸已全面沦陷。
2024年三月,洪清漳拍下整条金门北海岸的照片,直呼:从中兰至马山潮间带几乎全被互花米草盘据,即使最严重的几个区域经多次的移除,成效不彰且范围越来越广,“进门稚鲎的栖地一处一处消失。 ”
他直言,前几年,北海岸还有一半还没有被大面积互花米草盘踞,现在虽岌岌可危但尚能有所作为,“如果相关单位不尽快移除,预估2~3年时间就会同洋山般束手无策。 ”
对互花米草蔓延成灾的问题,金门县政府建设处农林科仅以信函回复表示:2008年,县府已委托台湾荒野保护协会在浯江溪口夏墅附近,实施互花米草生长趋势调查与移除实验,历经多年实作,已移除55.5公顷之互花米草。 但仍然不足以阻止其扩散,于是,除了以机具处理外,为了栖地保育,也要求水试所巡视已移除区状况,并拔除新生幼苗。
“浯江溪口、古宁被关注的力道比较强; 夏墅、建功屿村庄泥滩地变草地也很明显。 ”金门水试所课长陈盈廷提到:浯江溪口在2021 年曾进行大面积机具移除互花米草工程,“如果是大面积的话,人力下去没有用处; 那如果小面积,它生长在泥滩地,聘雇工人下去割除会很辛苦,对于抑制刚长出来的植物效果明显,但过一阵子就又没有效了。 ”
技工成勇生则进一步补充说道,浯江溪口(夏墅)附近的互花米草,是透过怪手将整个地皮翻起来,也因为如此,该处栖地的复原至少要花上三四年时间,但若不处理,这栖地就几近毁掉的状态。 他同样指出无法斩草除根、蔓延速度快速的问题,“西海岸都是稚鲎的生存环境,也是成鲎产卵的区块,互花米草入侵后,鲎的栖地就又消失。 ”
“人都这样子的,物种都要少到某个程度,才会想加强保育,互花米草也是要糟糕到影响人类生活,才花钱处理。 ”杨明哲认为,互花米草越是扩散,越需要扩大经费清理,但又因为如此,县政府又常以经费不足为由,任其生长。
互花米草因此成为金门县政府与民间的共同难题,只有少数环境爱好者──如洪清漳不时在网络上招募志愿队,徒手到金门海岸,一株一株清除这个潮间带的敌人。
鲎,不是保育动物
无论如何,鲎最大的敌人,还是人类。
鲎群减少、衰退的原因,还包含人类的口腹之欲。 中国吃鲎、以鲎做药引的纪录,最早出现在古书《山海经》之中;唐朝文人韩愈被贬至潮州时,吃遍奇珍海味,其中一道就是鲎。
即便是今日的台湾,也有少数海鲜店卖鲎、吃鲎,遑论鲎数更多的金门。 《删海经》中的后丰村民便说:成鲎对人类有经济价值,可以做菜食用,母鲎体型大而肉多,一只可以抵公鲎二三十只,一天可以抓二三十只,“鲎繁殖力很强,不需要保护,鱼才需要保护。 ”渔民说,因为“大陆仔”用网拖鱼,将金门海域的鱼都捕光。
因为栖地破坏、食用、医疗试剂制造、渔业混获、海洋废弃物污染之故,三棘鲎面临族群下降状况,让国际自然保育联盟(IUCN)不得不在2019年将之列为濒危动物,台湾海洋保育署因此着手进行保育研究,但至今,除了澎湖于2022年发布鲎的保育公告外,台湾全境包含金门,都还没有将鲎列为保育动物。
相较于此,中国福建则已将三棘鲎列为保育类,甚至有捕鲎者遭到司法审判的案例发生,但与此同时,厦门因为有数家鲎试剂公司,而有金厦私下买卖交易鲎的传闻出现。
鲎是否该列为保育类动物? 台湾与金门的意见分歧,后者尤为反对。
在鲎数量稀少的今天,金门仍有餐厅在卖鲎料理。 洪德舜有时会去这些店家捡取鲎壳,自称替他们“收尸”。 他对鲎列名为保育类一事,不表赞成,甚至以原住民狩猎为例表示:吃鲎之于金门,就像打猎之于原住民一样,都是文化的一种,如若受到法律管制,甚至被判刑,“会是冤案。 ”
洪德舜再三强调:鲎的减少与栖地灭绝是政府工程所致,并非老百姓吃鲎造成,人类几千年来吃鲎,都没有让这族群出现生存危机;如果列为保育类,不仅会让“吃鲎”被污名化、道德化,也不见得能阻挡公共工程的危害。
“这个议题在金门确实有争议。 ”杨明哲表示,但除了金门外,国家还是有将鲎列为保育类的机会,“毕竟,台湾本岛原本就没有多少鲎,推动这些政策,不太可能遇到阻碍;就算还没真正推动,但这种要保护的生物几乎都不见了,当然有必要去做。 ”
至于金门,杨明哲能了解当地人想要保留金门文化的想法,但仍强调──如同基隆一样,一旦鲎消失,这个文化也等同完全消失,“文化是什么? 就是记忆的传承。 ”
金门与台湾的距离,除了物理上,也包含思想观念的进程。 采访过程中,许多具有环保意识的居民,不约而同向我提到这句话:“金门解严了,但人民脑袋没有解严”,因此,不论政府想要开发,或是民众对公共建设感到疑虑,都鲜少有人出面反抗或提出质疑。 但也正是历经过军事管制,民众相对剥夺感强烈,即使今日公部门主张保育、拆掉渔网、阻止渔民捕鲎,也会遭到渔民谩骂。
“过去军管时期,居民非常听政府的话,他们也不得不听,不然会被抓去枪毙。 ”杨明哲以在公开会议上的见闻说明居民的反弹:“但现在民主开放后,他们慢慢意识到自己过去实在太委屈了,因此想要捍卫自己原有的权利,金门县政府也会为了安抚他们,停止推行改革政策。 ”
从杨明哲的角度来看,那些大开发政策,都是为了讨好居民而生。 在这种复杂的历史情结下,他也只能期待台湾各县市都有保育典范出现,再看这些鲎保育的观念能否回头影响金门。
只是这些期待,仍是未定之天。 鲎比绝大多数早已灭绝的海洋生物活得长,也比海底盆地的出现来得久,在金门,你总能听到当地人侃侃而谈这座岛的历史从唐朝开始,甚至提醒你此处有贝冢遗址,证明它的古老,但早在金门岛出现之前,鲎就已经出现在这片海里。 若海洋还在,鲎会回来吗?
(金门水试所访谈由实习记者钟依静协助)
(本篇报导得到Internews Earth Journalism Network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