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白紙革命的時候,我曾寫過一篇對《飢餓游戲》的剖析,講解電影情節和現實的關聯性。我不得不感慨,《飢餓游戲》的故事性算不上優質,但作者蘇珊·科林斯的社會學功底卻十分扎實。她對於獨裁體制的行事風格和獨裁者的心理有著相當強的把控,幾乎完美預言了中共在封控三年的行爲模式(詳見文末鏈接)。去年,《飢餓游戲前傳》上映,講述了《飢餓游戲》中獨裁總統斯諾年輕的故事,看完過後我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蘇珊真的太懂獨裁者了。


在《飢餓游戲》中叱吒風雲的斯諾總統曾是一個政府軍軍官的兒子,他的父親在内戰中戰死,斯諾隨即家道中落。内戰過後,政府爲了懲戒反叛者,開發了飢餓游戲,並邀請首都區的高材生作爲飢餓游戲參賽者的導師,最終勝利的學生可以拿到獎金和大學offer。因爲以上種種,斯諾非常痛恨反叛者以及他們的後代,并且非常渴望贏下飢餓游戲,重回上流社會。

在飢餓游戲剛開始的時候,參賽者們會先被關進動物園裏,供首都區的民衆觀賞,美其名曰“給他們機會拉票”。這也是極權體制常用的懲戒方法——剝奪尊嚴。有時候對身體的懲罰并不是最致命的,精神上的折磨更讓人痛苦,而最簡單的精神折磨,就是不把人當人看。同樣的操作在歷史上非常常見,比如在紅色高棉,所有被抓進集中營的人都會獲得一個編號,至此以後他便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以一串數字為身份活下去。

但女主露西是一個堅强的人,雖然在一路上受盡折磨,但她一直在唱歌,并且穿著很漂亮的衣服,借此維持自己爲人的身份。露西的這個特質深深地吸引了斯諾,也讓斯諾對她起了惻隱之心,并在隨後的競技中利用作弊幫露西贏下了比賽,甚至身受重傷。但也因爲作弊,斯諾不僅沒有拿到獎金和offer,甚至還被流放到邊區當大頭兵。斯諾最終選擇前往露西所在的十二區服役,并在服役期間開始和露西交往。

雖然有著過命的交情,但斯諾和露西卻并不交心。斯諾有個叫塞詹納斯的髮小,塞詹納斯也是貴族,卻非常有正義感,一直在暗中致力於破壞政府的極權統治,或是幫助民衆逃離本國。塞詹納斯同樣被流放到了十二區,斯諾和露西的感情讓塞詹納斯相信斯諾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并開始拉斯諾加入地下反抗組織。斯諾有過動搖,但是別忘了,他的家族就是因爲反抗組織發起内戰而衰落的,他現在對邊區民衆的感情完全出於對露西的愛。尤其是邊區政府一直在暗示他在首都區很受賞識,他以後提前調回去的可能性很大,他的信念最終崩塌,表面上加入了反抗組織,隨後卻向首都區揭發了塞詹納斯,導致塞詹納斯被處死。

露西雖然不知道斯諾告密,但是卻知道斯諾也參加過反抗組織這件事。所以斯諾對露西的愛也開始動搖,并在逃亡的路上暗殺了露西。隨後因爲他告密的行爲,加上首都區原本就對他賞識,他最後回到了首都區,甚至還拿到了塞詹納斯的遺產,步入政壇。至此,黑化斯諾誕生。


對於斯諾的黑化,很多人認爲過於突兀,甚至有人將其歸結爲男人對愛不忠貞的劣根性。很多人也是以愛情片的視角去看這部電影,並以片中的愛情過於狗血爲由給出了差評。實際上蘇珊·科林斯對斯諾的這些描寫并非空穴來風,而是有著相當數量的真實參照,這部作品再次凸顯了她在社會科學領域的知識儲備。

對於獨裁者的黑化,心理學家弗洛姆在《人類的破壞性剖析》中就已經有過研究。弗洛姆以希特勒和斯大林為藍本,分析了他們作爲獨裁者的心理特質,發現他們的童年都有過類似於霸凌或是家暴之類的黑暗經歷,并對他們的童年造成了巨大的創傷。弗洛姆認爲,這種童年的創傷可能是誘發他們產生破壞性心理的關鍵因素。也正是這種破壞性心理,讓他們幾乎不會反思極權對人的傷害,甚至爲了補償自己小時候受到的創傷,成爲一個變本加厲的施暴者。同樣的例子也可以放在習近平身上,經歷了下鄉、文革、批鬥的他,想要獲得一個正常的心理的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照這般看來,從小靠著在尸體裏找飯吃,眼看著父親死亡、家道中落的斯諾,黑化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爲了補償自己吃到的虧,他不惜舉報自己的髮小,殺害女友,最終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力,而且還優化了飢餓游戲,行事風格也更加殘忍。

在片中還有一個非常諷刺的情節。斯諾的導師卡斯卡名義上是飢餓游戲的總設計師,但實際上他非常厭惡飢餓游戲。卡斯卡眼中的斯諾有野心但是又不像其他學生一樣無情,所以他把斯諾拉進游戲,是希望斯諾能依靠野心奪取權力,再利用溫情終結游戲。但是卡斯卡明顯誤判了斯諾的心態,斯諾從來就沒有溫情,他只是單純的因爲貧窮而不敢表露鋒芒罷了。最後黑化斯諾發現了卡斯卡想利用自己終結飢餓游戲的想法過後,果斷毒死了卡斯卡,並讓飢餓游戲延續了下去。這其中的種種,都讓我想到了胡錦濤和習近平。早年的習近平看上去人畜無害,和殺伐果斷的薄熙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實際上這樣只是因爲他沒有權力而隱藏了鋒芒。胡錦濤時代的中國講究的是“養精蓄銳”,也就是“悶聲發大財”,所以過於鋒芒的薄熙來必然是不能被重用的,反倒是習近平靠著僞裝出來的柔弱外表騙到了胡錦濤的欽點,并在發現胡錦濤并不支持他過後果斷把胡錦濤踢出了他的政治游戲。這也是我認爲斯諾黑化并不突兀的原因之二——所謂的愛情只是斯諾黑暗心理的僞裝,而且這層僞裝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直到最後對露西起了疑心,他才發現自己并不是什麽善茬。

除了自身的黑暗心理,社會建構也有著很重要的影響。剛開始和露西交往時的斯諾并沒有多少疑心病,但是在舉報了塞詹納斯,並親眼看著塞詹納斯在自己面前被吊死過後,斯諾第一個見識到了告密的力量。塞詹納斯被吊死過後,斯諾曾對著塞詹納斯的遺物痛哭,他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爲或產生如此惡劣的後果。但是轉念一想,既然告密的力量如此强大,自己是否也有可能成爲受害者?於是疑心病就此落下了。再看看毛澤東、習近平和斯大林,只要是經歷過告密的獨裁者,都有著很强的疑心病,認爲周遭總有無數人想要謀害自己,並最終把疑心病變成一場人道主義災難。而那些受到獨裁者疑心病迫害的人,最終也會成爲告密者,并將這種生活習慣一代代傳播下去,這也是爲什麽常有人説中國人對陌生人總有很强的防備心理,有些人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子女都信不過。我曾看過這樣一句話:斯大林已經死了,但他的尸體還在散發餘溫。不僅僅是斯大林,毛澤東也是,習近平也是。就算是中國實現了民主化,中國人也還需要至少兩代人才能走出猜疑的循環。


誠然,在墻内,任何有關極權的知識都是不允許討論的,這也是廣大中國觀衆無法理解斯諾,并把這部片子當成愛情片來看的原因。

電影本身并不完美,劇情有些許的拖沓,露西的歌舞有點尷尬,但是瑕不掩瑜,作者蘇珊·科林斯對極權心理的把控仍然是頂級的。尤其是在我們認爲人均“傻白甜”的西方國家,現在這個時代還能誕生蘇珊·科林斯這樣對極權和獨裁者有著深刻認知的作家,實在是難能可貴。我見過無數來自民主社會、對對極權缺乏想象力的人,在他們看來,僅僅是“建議居家”就已經是十分可怕的權力擴張了,當他們聽説我們直接封鎖一整座城市,人們出家門就會被逮捕的時候,他們滿眼都是難以置信。説不定在西方觀衆看來,《飢餓游戲》也只是一種“荒唐的幻想”,世上根本不會有哪個國家會如此邪惡。更爲諷刺的是,明明自己就是受害者的中國人,卻把這樣一部電影當成愛情片來看,甚至也覺得其中的情節是荒謬的。

蘇珊·科林斯能創作出這些作品乃是一大幸事,但少有人能看懂她在作品中的警示,則是當下人群的一大可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