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感冒或者流感或者新冠中恢复过来,可以来医院值夜班,照顾卧病的老父亲。病房里早关了灯,酣声四起,我睡不着。

父亲在成都住院八日,每日顶格的抗生素加上营养补充剂静脉给药,病情不减反增。更没想到首先沉不住气的是年轻的女医生,那晚冲我吼叫,要我必须给她一个可以为治疗方案即时做决定的人,怪我胃管食饲的决定给的太晚。我向她解释,我妈一直不同意插胃管,我哥也不同意,还是后来我做的决定插上的。她继续吼,那你们家倒底谁做决定?我说那要看方案的风险程度,你有新的治疗方案你跟我说,有风险的话我也要跟家人商量。她说那不行,必须出来个能马上做决定的。我被这句话激怒了,声音失去了控制。没有那样的人,你非要的话你自己做决定,不要征求家属意见不就完了?平静下来后,我向她道了歉。我相信医生没有恶意,也许只是和我相似的挫败感以及年轻的心性所无法理解的人的复杂,让她有些乱了方寸。那晚正好哥从外地赶到,回家和老母亲以及姐姐们商量,决定送回老家,实现他们叶落归根的愿望。

原本已经有放弃治疗的意思了,然而千里奔波回到故土,竟然渐渐有所好转。昨天摘掉了身上的传感器,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老家多年没人居住,房前屋后荒草密布,铁门铁窗锈迹斑斑,屋角梁上蛛网纵横,衣物被褥潮湿霉变,完全无法承接突至的归人。父亲外的其他人在宾馆住了两天,一边将老屋的水电接通,一边将被褥拿出来晾晒,一边清理院子里的草丛。而我,很不幸地在从成都开车回去的路上发起了烧,浑身疼痛,在宾馆睡了两天。第三天,和大家勉强从宾馆搬进了阔别已久的家。那家堪堪能够住人,晚上各种飞蛾爬虫苍蝇蚊子络绎不绝,半夜里老鼠在吊顶里开运动会。

那个老母亲当年精挑细选来的有着六只头的漂亮吊灯的中心那一个里,有个圆形的阴影,从下面看不到是什么。哥说,是废弃的鸟窝,去年清明给岳父烧完纸,回来时看到有鸟进出,他等鸟出去堵塞了它进出的火炉烟囱孔洞。那鸟儿大概也曾暗自庆幸,找到这么好一个家,完全遮蔽了风雨,隔绝了天灾。谁想有天,突然找不到归路。然而昨晚睡前,从门里飞进来另一只。全家人像《步履不停》里扑蛾一样围堵那鸟,想把它送出屋外。夜晚已然有老鼠在头顶撒欢,实在不想加上小鸟飞来飞去。哥拿着笤帚站在炕上,我举着烧炕的灰耙在地上,作势驱赶在窗帘杆上来回穿梭的受了惊的小鸟。门开着,那鸟就是不肯往暗夜里飞。花了好大功夫,小鸟累坏了,落在地上,终于被我握在手心。它心跳得好快,像宿醉第二天的我。我将它带到门外,准备放生,瞥见暗处花猫的身影。也许,小鸟正是受了那猫的追逐,荒不择路,才闯入我家。恻隐心起,决定收留它一夜。

夜里,小鸟睡在倒扣的栅栏状的垃圾筒里,嫂子给它投喂了麻花碎屑。

而我半夜出门上厕所时,那花猫仍盯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