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我想找地方静下心来。

这城市活色生香,也躁动不安。钢筋丛林里的高楼一望无际,高楼下人流匆匆。追逐梦想的年轻人们来了又去,车水马龙昼夜不息。角落里精神失常的人们,欲望烤干了躯壳,双眼空洞浑浊。

纽约又是如此的丰富。不同语言、不同信仰的人们擦肩而过,在街头和公园无心相遇,来自世界各地的因缘汇聚。无数个平行世界,交织在贪嗔痴慢疑中,如花朵般盛开,又如花朵般凋谢。五十年前集会的照片已经泛黄,五十年后的华盛顿广场依旧活力四射。

孔子说“君子慎独”,帕斯卡尔说“人类的麻烦都源于无法独自安坐一室”。我一直有打坐的习惯,但在喧闹的中心,还是难以定下心来。既然没法独自安坐,那就走出门去,看看这无数平行世界折而成的城市里,其他人找到了什么样的路。

这个念头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我开始在地图上搜索,许多跳出来的地方,都有我熟悉的名字。原来那些曾经读到过的人、故事、和观念,都在延续着,在身边生长和变化着。种种源自东方的修行方式,近半个世纪里扎根美国,并且在充满活力地继续传播。

二战后,对现状失望的美国年轻人们,开始寻找物质追求之外的可能。禅宗的许多概念,经日本学者铃木大拙的西化之后,在这“垮掉一代”中流行开来,频繁出现在《达摩流浪者》这样的作品里。

同时,美国社会发现了 LSD 和迷幻蘑菇,许多人借此经历了直接的宗教体验。人们开始质疑政治权威与权力塑造的叙事,叩问更深层次的现实,却不知如何理解超越日常的心智状态。

地球另一端的亚洲,爆发了越南战争。美国支持下的南越政府支持天主教、打压佛教,德高望重的释一行禅师被迫流亡海外。于是他定居法国,建立梅村中心,将“正念”等概念普及到英文世界。他的流亡将入世佛教传遍世界,也将冥想变成了普通人也能习得的技巧。

此时北边的中国,解放军进军西藏。达赖喇嘛与北京政府合作失败,流亡印度。跟随达赖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还有许多完成了传统教育的年轻活佛,借机进入英国大学深造。被迫出走的种子们撒向欧美各地,遍地开花。

越战的血腥战况传回美国,那些原本就质疑权威的人们,难以接受自己国家的暴行。反文化运动与致幻剂相伴相生,席卷全国。年轻人们流浪到印度寻找信仰,有的遇到了藏传佛教,有的遇到了印度教。

经过了英国的殖民,印度教种类繁多的灵修道路,已经开始了西化与现代化,准备好接纳这批精神难民。美国年轻人们找到了离开药物继续修行的办法,又将这些种子带回国,不断成长、裂变。梵文咒语开始出现在流行音乐里,瑜伽也逐渐变成了都市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诸多流派,都有共同的根源,都让人安住于“法”(dharma)而获得解脱,也都让修行者获得直接的宗教体验。它们几千年来不断地分支和裂变,途径南亚、东亚和东南亚,又在这无神论的时代,汇聚在眼前这小小的曼哈顿岛。它们化作寺庙、瑜伽馆、文化中心等各种形式,坐落在我身边的步行范围内,继续裂变和融合着。

于是我决定,在纽约开始一场环球旅行,探访诸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