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爬上离开优胜美地的山路,我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还在习惯笨重的车身,还在练习如何在曲折的山路上平稳行驶。山口上,我们一前一后两辆房车,靠边停好。回望身后的山谷,晨光已从暖黄变白。阳光刺破云层,晒着我的小臂,也打在花岗岩岩壁上,顺着清瘦修长的瀑布,倾泻到郁郁葱葱的山谷,消失在还未散尽的晨雾中。

我已经不记得来过优胜美地多少次了。最开始,这里只是一个著名景点,一个符号。我读过约翰·穆尔在这里写下的文字,沉郁而灵秀。他在这里的山间看见了自己所寻找的美国精神,并在三天的露营旅程中,说服了罗斯福总统建立保护区。从此优胜美地,成为了美国的一种象征。

然而这些历史离我很远。当我第一次走入这个山谷时,她已是个运作成熟的国家公园。观光车在谷底的单行线上转圈,来自全世界的游客穿梭其间。房车与帐篷挤在营地,客栈与商店散落在路边。山水依旧秀美,只是自然仿佛失去了力量,成为了被供奉起来的符号。

直到有一次,我和朋友们决定去岩壁之上的山间徒步。四月已经开春,野花洒满阳坡,冬眠醒来的黑熊在树干上磨爪,新鲜的爪印还带着松香。不料山里天气多变,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雪。帐篷里的我们毫不知情,直到积雪压垮了帐篷顶,直挺挺地扑在我们脸上。我们从雪堆里爬出来,呆呆地望着这白茫茫的世界。金色的晨光从东方洒下,温暖这一片洁白,不再有花草、不再有溪流、不再有路,也不再有方向。我们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一夜间变了样的,亘古无言的天地。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雪地中慢慢寻路,在风暴中艰难地支起帐篷、升起篝火,烤干湿透的袜子、温暖冻僵的脚趾。在所有的疲惫与不适之间,这片山林依旧如此的温润。雪是柔软的,松树是挺拔的,大片大片的花岗岩坚定而细腻。这片天地如此包容着我们:她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但无论生死,她也都会如此包容着。

几天后,我们终于走到了谷底。大片的草甸忽然从花岗岩岩壁间展开,在阳光下泛着金黄。溪流在草甸间蜿蜒,四周的岩壁与大树守护着静谧。阳光洒的我的脸上,有那么一刻让我觉得眼前这片土地,是我曾经遗忘的家园。那是第一次,我在美国这片土地上,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次,十多年之后,是我和妻子带着儿女,还有从国内来探望我们的岳父岳母、妈妈、大姨和姨父,浩浩荡荡两辆房车。眼前的山谷依旧静谧,而拖家带口的我们,难免匆忙。一路上,我向家人们讲起我所知的关于这片土地的知识。但当我再次看着这亘古无言的天地,我明白太多话,无从说起。